切開慾望之口：N+C《Slow Damage》

 

20240417 スロウ・ダメージ (SLOW DAMAGE)

Nitro+Chiral │ 遊戲專頁 │ 相關影片 │ JAST │ 2021

與日本本島以橋梁相繫的特殊賭博娯樂區「新神海」，自開發時便由黑道鷹郷組所把持，在蓬勃發展又快速衰落之後，成為人人自危的不法之地。居住其中，以"euphoria"為名的畫家トワ(Towa)，平日在熟人的診所工作，生活萎靡頽廢，唯一能讓他在心靈上達到紓解的方式，便是以完成他人慾望來激發自己作畫的靈感。

第一次玩SD，直接讀JAST英版。

截至收筆以前J家尚未上架STEAM版本，他們過去公開表示過有此計畫。這個故事要上STEAM無論如何一定會吃年齡審查限制，除非N+C那邊也有要求，我是認為JAST他們應該盡早死心😕

與前作背道而馳，SD再度回到暴力血腥的老路子上，但整體無論從外至內的設定、故事、角色與主題，都與DMMD十分相似，幾乎是其暗黑版化身。

故事的開場即以日本奧運失敗為引，以極為批判的文字描述日本經濟下滑與新一代青年工作人口對貧富差距漸增的絕望前景。在新神海這個敗壞的罪惡城市中，トワ尋找即將失控潰堤的人們，藉由對話引導他們吐露自己的真心，再讓這些壓抑的人在他身上施展不可告人的渴望。

主題是「慾望」，也可以更精準地將其描述為「慾望的代價」，滿身傷痕的主角トワ即是該主題的化身，他的身體既是他人慾望的畫布，也是他己身慾望的實現。

為了展示那段過程，設計上有了與過往單純作出選擇不同的「玩法(gameplay)」。トワ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與熟人交談，結合新神海地圖探索，蒐集片段資訊作為他的顏料，再以此詰問他的作畫目標「euphoria對象」，並以雙項計分的方式達到不同的結果。

根據選擇不同會降低或增加EUPHORIA與MADNESS的分數

個人對新增玩法褒貶參半。

玩家能實際認識故事場景與各個重要地點的地理位置，每個角色在不同時間段中有不同的體認與煩惱，對主線以外的細節與未來的發展有正面的鋪陳效果；相對地，後續周回時這些橋段要一一手動選擇，但最惱人的還是要屬「審問（interrogation）」段落。

審問意在展現トワ的黠慧善言以及對手的心理變化。放手讓玩家自由選擇，過程中部分配音、如呢喃一般的隻字片語式呈現，無法在當下演示出角色切確的反應，難以轉化為實際劇情張力。並且，審問內容在事前或事後又會再度改述一次，令人感到累贅。

對話來回、檢視心理狀態的歷程即是與DMMD是最為相似的部分，我雖抱怨呈現方式，但我仍認為這種近似心理療程/心理操控的對白處理，比DMMD的超能力消除創傷來得細緻也嚴肅許多。玩家能感受到牽引他人的困難與危險，若是操作不當，トワ面對的是萬劫不復。

抱歉只有破關介面可擷圖（等我想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整個遊戲的UI我都很喜歡，首頁選單是診所的三樓，即トワ的房間兼畫室，不同的畫品代表不同的功能，亂糟糟的感覺，是他的房間沒錯🤣

這次不像DMMD花麗狐哨，整體沉穩，對話背板只有一抹不規則的淺色色塊為文字打底，畫面中是トワ所看見的視野，淡如稀釋水彩的繽紛顏色壟罩了トワ的視線，不時能看到情緒的色彩變化以及倏然的雜訊。雖然處理上偏傳統VN，卻有很強的沉浸感。

此作有四條路線，雖然不是完全強制，但必須遵照一定的順序。從外層到核心，我個人的推薦走順是レイ→タク→斑目→藤枝。

和前作類似，雖然有戀愛對象的事要處理，但周回順序會慢慢貼近、揭露トワ個人的真相。

レイ和タク乃所謂表線，兩者故事結構相同，在三個章節的故事中共享第一章「Fraise」，從第二章開始分歧。斑目和藤枝則為裏線，只有兩章，斑目線同樣必須走過稍有變動的「Fraise」，而藤枝線則是另外三條線的混合改寫。

這次的路線變化和故事長度令人非常滿足。過去幾作內容複沓的沉痾算是完全消弭，所有路線用作基本引介的重複內容約略就是三分之一，路線之間關聯緊密且相得益彰，藉由對談填補連動細節，玩到最後真的會有一種體驗循環平行世界的微妙感受，彷彿主角只是選擇對不同的地方進行觀察而看見了不同的事物，但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仍然持續在進行。

下面依個人遊玩順序寫寫我對每個角色/路線的想法，不劇透詳細資訊，但還是建議自行斟酌：

• レイ(Rei)：矛盾的自我厭惡

此作親友線一號，トワ交友圈中最親密的友人之一，因為同樣的工作環境和個人理由對トワ無微不至。身材高大且擅長打架，穿著中性，談吐帶女性氣質（用「あたし」自稱）。

在表線中，進入第二章不會馬上讓トワ與路線對象拉近關係，而是先導入一個暗示路線對象焦慮的「euphoria角色」。在レイ線中，那個角色是受到霸凌和無端暴力攻擊的水野。レイ對水野的感同身受與義憤填膺出自他己身的經歷，喜歡同性的事實與自身特質，對他的過往造成了難以抹滅的傷害。

這應該是N+C第一次那麼認真描寫一名同性戀角色，並同時深入探討性別認同、家庭出櫃和刻板印象。

レイ的故事是這個世界的老問題兼老毛病，雖然寫得很好，由於我個人長年在這些議題上打轉，當這些議題變成一個「角色」的全部故事時，就算レイ的創傷如此深切又鉅細靡遺，我還是就、那個、有點…放空？😌（但在所有路線中，我認為レイ是被處理得最完整的角色）

在四個對象中，レイ與トワ的戀愛感最低，比較像是雛鳥情節和義理之情。

• タク(Taku)：優柔寡斷的道德掙扎

親友線二號，トワ的雇主兼兒時以來的主治醫師，讓他白吃白住、上班隨他高興、還會幫忙收拾垃圾洗衣掃除的房東。

第一次這樣講N+C角色，タク對トワ表現出堅忍頑固的守候與保護，讓我對這個角色好感破表到有點暈陶陶。所以我對整個遊戲的決策可說是不滿到最後一刻──但這與此路線本身無關，稍後再續。

雖然不是血親，タク對トワ來說是最接近家人一樣的存在，往事讓タク決定了トワ在自己身邊永遠有個容身之處。即使トワ從來不稀罕對方的好意，但タク給他的家是可以舒服存在的棲身之所、タク也是他可以耍任性、亂發脾氣卻絕對不會翻臉的對象。

這種聖人等級不求回報的包容，令人在每條路線都能感受到タク對トワ深沉的感情。作為少數知道トワ過去的人之一，在他亦父亦兄的憐憫與責任感被翻覆以前，沒人看得出硬幣另一面的佔有慾和寄託之情，特別是那種心思被隱藏、壓抑在一個地方成功人士的背後。

也因此，當我看到タク線的「euphoria角色」竟是身處兒虐疑雲的兒科醫生之時──姑且說當下的我在心中感到即將被引領至深淵的扭曲興奮，事後證明變態的只有我，N+C沒那麼勇敢🤣

トワ可以看見他人的氣場，並藉著顏色變化觀察對方的情緒波動。頑強的タク身擁包袱、心懷矜持，然而他的沉默背後往往是自我內心的鬥爭。顏色變化在這條故事線中算是被運用得最好的，即使不說出口、即使板著一張臉，他的百般自制在トワ面前抑是無所遁形。

也是他對トワ的感情和依戀，讓タク在新神海中再一次迷失自我。

他的路線非常溫吞慢熱，但看到最後覺得一切都值得。

• 斑目(Madarame)：對另一個世界的嚮往

親友線(?)三號。

歡迎👏本作👏シキ👏

前兩線都在單純欣賞故事結構和角色描寫，輪到斑目線的時候突然像被賞了一個耳光。但都玩到第四作，已經很有經驗，遂而轉換思考模式，也是在這個路線我開了竅，前面路線的點滴與此路線慢慢融合，開始覺得「哎呀，這個作品好像，真的很不錯？嗎？」

前兩線中，在レイ和タク的照料之下，トワ勉強能說是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但他卻不時需要尋求自我凌虐的體驗，或是探索他人的幽暗衝動。在體會到這點時，我開始覺得自己──或者所有追尋逃避與刺激的人，和トワ在某些方面驚人地相似，我們同樣在一陳不變的灰色世界中索求啟發自我的色彩，抑或攝入麻痺感官的體驗，讓人短暫忘記自己身處何地。

身為一個讀者又喜歡寫字的人，這種聯繫令人迷醉。

在那個層面上，我和トワ一樣都是個淫婦。

也正是如此，我對斑目線的訊息感到兩極的拉扯：「隨心所欲、永遠地年輕、不斷地戰鬥下去」那種逐水草而居的縱慾生活，真的有比較好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人殊意異，但是在我看來不過是落入另一種生活模式、另一種樣板、另一種逃避軌跡。

誠如斑目所說，豢養トワ是他想要的，他何嘗又不是只是因為自己的私慾而牽引著トワ走往他所希冀的方向？

回歸凡世，可以想見斑目會有特定的支持者，斑目這個角色的表現，在我眼中他的人味比シキ還要少，是幻想生物沒錯吧？

（先說我是實際認識類似斑目那種人，而且還好幾個，狂傲又以自己的慾望和想法為絕對優先，但通常他們背後都有自己的理由也有窩囊的一面。遊戲完全抹除斑目的人性，讓他成為純粹的存在，唯一留下來的只有他想要トワ這點。）

• 藤枝(Fujieda)：世代經驗的複製

藤枝的章節名稱為「Equal」，直白到不能更白，他就是為了襯托トワ、讓トワ能夠面對過去而存在的對應角色。

這就讓我感到很不平衡了，前面三條線的對象是有什麼不足嗎？或許他們都有自己的短視之處和自己的障礙，但個個都很重視トワ，如果未來的哪一天トワ突然決定並堅持要知道自己的過去，這三個人難道會拒絕陪伴他深入其中？（對，甚至包括一直反對的タク。）

我會有這種感受，一是出在整個故事線的敘事方式，二是藤枝這個角色在前三線的鋪陳，雖然出場比斑目多，但相對曾經在トワ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斑目，幾乎等同零（要不是我知道他是路線角色，我甚至會以為他只是配角之一；斑目在實際出場以前只是對白和文字有提到，但トワ的反應就讓人知道那是一個可以期待的角色）。藤枝在自己的路線中，個性更是堪比白水。換句話說，這條故事線過度傾向トワ，讓人有種旁邊的人是誰都無所謂的感覺。

我之所以對藤枝無感，是因為人設上太過刻意去打造成「トワ的鏡像」，他們遭遇雷同卻有著相反的成長途徑，トワ加入黑道而藤枝成為了律師、トワ渾渾噩噩而藤枝兢兢業業。故事軸線最終落於トワ是否能夠抗拒重蹈覆轍曾經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厄業、成為過去曾經傷害自己的人。而藤枝，也只是扶持トワ走到那個境地，他自己卻不像トワ一般發光發熱、引人迷戀。

再說一次，旁邊的人是誰其實都無所謂。

考慮整體遊戲，最傷的大概就是タク線，因為有這個真結局所以必須藏頭藏尾，以我自己的狀況來說，在タク線就已經把トワ兒時的遭遇猜出個八成，而且看得出劇本很用力地在藏。

簡單說，我對真相線其實有點失望？🤔當然，其所傳達的訊息還是相當有價值的，只是劇情與角色無法觸動我。

回頭講一下トワ🎨

整體框架上，這大概是N+C最為主角中心的作品。而トワ，絕對是N+C最好的主角，甚至是他們最好的角色。

同時兼具攻擊性與溫順的面向，トワ更像是一般戀愛遊戲會出現的路線對象，浮游於界又漫無目的、冷淡薄情又玩世不恭，濫用自己身體的生活方式像是巴不得早點投胎轉世，與其說是他解決了路線對象們的陰霾，不如說徹底乾枯但尚未完全躺平的他，因為發現了自己的感情而甘願隨之起舞。

トワ所承受的超乎常人想像，也因此他無法克制自己的衝動，年輕時他訴諸於暴力和性行為，曾經他在黑道中找到自己的歸屬，但一切的崩壞來得太快，使他成為尋求他人填滿自己的被動空殼。許多時候，他的色慾在我眼中轉化為他精神的出口，是微不足道的慰藉，卻也是痛苦的象徵。

猶如一線風箏，在重視他的人眼中，那條線總是看來即將斷裂，即使拚了命地補強和修復，卻總是趕不上損壞的速度。我欣慰於他與タク和レイ之間古怪的情誼，親密卻又疏遠、理解卻又恐懼，タク和レイ肯定也是花了很多心力才保持在不會被抗拒的親暱距離。

與DMMD類似，場地背景與主角們的心態高度相關──這點在タク線被腳本破梗，不過講一講還是可以吧──前面提及新神海是填海造陸而成的賭博遊樂區，有專門讓人鬥毆的場地，遍地鶯鶯燕燕販賣自己的身體，更是不乏娛樂藥物管道和更為特殊的性服務場域。簡言之，是個專門讓人找樂子的地方。但對當地的住民而言，他們不像本島的人一樣可以隨意來去，簡單拋棄曾經在新神海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那些慾望的消耗與痕跡是日常、隨手可及的事情。

所有結局中，只有一個路線讓トワ最後留在新神海，遠離或持續處於自己的傷痕之中，我想正是有此意涵。

到中段為止，我看這個故事下的切入點其實是「希望被他人理解的慾望」，最後定為「慾望的代價」──理由是整個故事都在教育過猶不及的想法，トワ暫時解開了人心之鎖，但如何面對自己內心的野獸還是個人畢生的課題，沒有什麼絕對的答案。

寫到這邊稍微總結一下，角色和劇情來說我認為表線>裏線，除了真相線以外我都覺得很滿足。

假如N+C還有下一作，我誠心希望他們可以不要再有定番的シキ，雖然每次都有不同的啟示，但實在有點膩。真的要有，把他做成主角好嗎？